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岳十仲垂着眼，咒语越念越快，仿佛要连成一线。

炉里的火冷不防高高窜起，将丢进去的纸人一口气焚烧殆尽，就连青竹上的长长白布幡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直，不再如最初一般无力垂落，而是在空中完全地舒展开来。

一名工作人员忽然走上前，将两枚硬币往地上一掷。

方警官站得近，手电筒白光照向地面，清楚看见硬币呈现一正一反，是为圣筊。

岳十仲也看到了，念咒的语速由快转慢，变得平稳温和，目光直视正前方。

方警官无声地朝工作人员递去一个询问眼神，那人点点头，表示杨雪怡的亡魂已经来了，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搓搓手臂。
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周边的温度似乎比先前更低了。

方警官看向抱着牌位的杨雪怡母亲，同情地叹息一声。他们先前在太平间招魂，花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获得回应，还是岳十仲建议回到杨雪怡遗体被发现的地点，一行人才会摸黑来到这座水潭前。

之所以会参与招魂仪式，方警官其实是有私心的。

杨雪怡的案子至今依然没有太多进展，虽然他们从监视器画面锁定一名身高约一百八十、体型臃肿的嫌疑犯，但那人的脸遮得太好了，警方经过一番搜索还是一无所获，事情又回到了原点。

于是方警官找上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岳十仲帮忙，请托他在招到杨雪怡魂魄时，看能不能问出一些线索供他们参考。

岳十仲的念咒声逐渐停了下来，他盯着前方半晌，忽地温声开口，“你想说什么？如果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，请告诉我。”

但从方警官的角度看过去，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人啊。脑海里刚迸出“他在跟谁说话”的念头，倏地又浮现出一个人名。

杨雪怡。

“小怡，小怡是你吗？”杨雪怡的母亲哭喊道。

岳十仲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，又转回去看着前方。在他与协会工作人员的视野里，骤然出现的苍白女性浑身湿淋淋，像是从水里被打捞起来，脸上一道道蜿蜒流下的湿痕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泪。

她看着岳十仲，嘴唇张合，声音轻得像是要散逸在空气中，又如一道幽幽叹息。

但岳十仲还是听见了，她说的是“三合院”三字。

杨雪怡悄然无息地走向她母亲，环抱住那名泣不成声的憔悴女人，脸上的神情不再空白无神，而是淡淡的悲伤。

随后她的身影渐渐淡去，原本翻飞不休的招魂幡也停缓下来。

岳十仲知晓她已经归附到牌位上，示意工作人员将东西收拾好，他则是走向杨雪怡母亲，温和安慰她几句，才走向频频往他看过来的方警官。

“她有说什么吗？”那名粗犷的男人低声问道。

“只说了三合院。”岳十仲给出答案，其他的就不肯再多说了。

“三合院。”方警官咀嚼这个词。杨雪怡的真正死因并不是溺死，而是窒息而亡，那么她所说的三合院，是否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？

“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。”方警官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，精神也振奋不少，拿出对讲机通知在山下待命的其他警察，要他们先从周边开始搜索是否有三合院。

“警察先生，既然已经招到魂了，那我们可以离开了吧。”负责带路的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问。

方警官点点头，见协会的工作人员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，手一挥，就打算让人带他们下山，但岳十仲动作忽地一顿，对他做了个稍等一下的手势。

“抱歉，我接个电话。”岳十仲从口袋里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，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时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。

“喂？”他接通电话，但是手机里传出的女孩嗓音却不如以往甜软，而是惊慌又紧绷的。

听着釉釉哆嗦着将睿颖失踪的事说出来，岳十仲脸色越来越铁青，甚至是骇然到扭曲的地步。

“怎么了？”方警官吓了一跳。

“我侄女失踪了⋯⋯”岳十仲从牙关里挤出声音，将釉釉传来的照片给他看，“这两人嫌疑最大，他们也很有可能跟杨雪怡的案子有关。”

随后手机又不断跳出新讯息通知，都是釉釉发送来的三合院相片，灰瓦、燕脊、红砖墙，以及围绕在外的大片芒草。

方警官神色一凛，他让岳十仲把所有照片都转寄给他，他再统一转贴于他的小组群组里，命令一部分属下依照这些建筑特征去搜索，另一部分人负责调查娃娃脸男子与中长发女子。

岳十仲绷着下颔，呼吸出现短暂的急促与紊乱，握着手机的那条手臂迸出青筋。

他飞快地闭了下眼再睁开，以强悍的意志力稳定住心神，不允许自己被巨大的恐慌与愤怒淹没。

为什么那时候小橘跟釉釉不在睿颖身边，就连与他做了交易的宫天羽也没能护住她？

这个想法只是闪过一瞬就被岳十仲按下。冷静下来，迁怒无济于事，那是颖颖的同学。

但即使他的理智已经占据上风，脸色却还是难看得可怕，协会的工作人员都紧张地看着他。

“喂，十仲。”方警官跟属下交代完事情，一抬头就看见他压抑到紧绷的模样，连忙唤他一声，“你还好吗？”

岳十仲沉默地看他一眼。

方警官也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。侄女突然失踪，这人怎么会好？

“你坐我的车吧，我会从田间车站那边开始找起。”

岳十仲点点头，吩咐协会人员下山后将杨雪怡的母亲送回家，他自己则是与方警官一块行动。

手机再次震动起来，屏幕闪烁着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号码。

岳十仲接起电话，还没有开口，对边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。

“小睿颖有危险，我要去找她，我可以感觉到她的位置。”

胡悦语速极快，岳十仲被“危险”两字刺得颈后窜过一股恶寒，当机立断道：“把你的手机开定位，我和警方会跟着你。”

等待釉釉电话回拨的时间里，胡悦焦虑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，浓浓的不安如同无数虫子啃蚀他的心脏。

睿颖没有回家，手机打不通，原本应该与她在一起的同学也不知道她的下落⋯⋯

不回应、不联络，不是睿颖的个性。

那个有着短鬈发、蜜色肌肤的少女总是不希望被人担心，或是给人添麻烦。

胡悦停下兜圈子的步伐，一双细长碧眼盯着电话看，第一次无比渴望这东西的铃声再次响起。

他能感觉到睿颖目前没有生命危险，这也是让他勉强可以按捺住出去找人冲动的原因，但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，心里的焦躁还是令胡悦无法平静下来。

他又开始在客厅里绕圈了，蓬松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晃出烦闷的弧度，两只耳朵竖得高高，迫切地想捕捉到一些声音。

像是睿颖开门走进来的声音，或是她愉快地说着“我回来了”的声音。

时钟的秒针喀嚓喀嚓地滑动着，但胡悦想要的并不是这些细碎的声响，这只会让他心底的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。

他跳上沙发，重新盯着电话不放，时间的流逝将他的耐心磨薄，心里的躁动越发旺盛了。

不安的预感在发酵，就如同之前睿颖去电影社当临演那次。

曾经的守护神，现在的狐妖，胡悦从不轻忽那一闪而过的直觉，尤其在他对睿颖立誓之后。

这是岳十仲与睿颖都不知晓的事。

为了更好地守护睿颖，也为了避免类似丰和村意外的事再次发生，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，胡悦趁睿颖熟睡之际，无声地进入她的房间，悄悄与她缔结契约。